黄龙翔吕赐杰：代理式AI是未来补习教师？

最近，美国企业家比尔·盖茨预言，10年内人工智能（AI）将取代教师。果真如此，可能最先被取代的，不是主流教育体系中的教师，而是部分仍主打应试的补习教师。早在2月初，我国教育部表明，正在研究如何防止补习中心利用家长的焦虑情绪进行商业炒作。或许，我们正处在十字路口，是时候为补习／“学习辅助”寻找新航向，包括AI能否提供一个更健康、更具前瞻性的替代方案。

对许多新加坡家庭而言，补习已成为因应学业压力的“标配”。只要经济条件许可，家长往往会为孩子安排补习。除了希望提升分数，也有家长是出于对孩子学习态度或进度的担忧，或期望加强某些科目如母语的能力。在现实压力下，补习成为不少家庭应对学业挑战的务实选择。但我们是否可以设想另一条路径——由AI提供支持，既个性化、负担得起，又能真正帮助学生学得更扎实、更灵活？

当然，学生是否需要补习、家长为何普遍重视课外支持，也牵涉更深层的文化观念。在儒家传统影响下，我们都很重视教育，将勤学视为通往更好生活的重要途径。“万般皆下品，唯有读书高”“吃得苦中苦，方为人上人”等观念，几代人耳濡目染，构成对“努力”与“成功”的基本想象。然而，“读书高”和“吃苦”往往被简化为“多操练题目、多刷考卷、多学作答技巧”。补习中心在回应家长期待的同时，也容易强化此趋势。

回顾孔子的教育观：“学而不思则罔，思而不学则殆。”学习与思考应相辅相成，学习不只是灌输知识，更应引导学生反思、内化与活用。以现代教育心理学的角度来看，这也正是培养高阶思维与迁移能力的关键。既“会学”又“能思”的学生，不但更能应对当前升学考试中，日益强调的21世纪思维能力要求，更有机会在升学考试中脱颖而出；更重要的是，在未来职场发展和终身学习过程中，能更有效将所学知识迁移到新情境中，解决真实问题。这种能力，远比一时的考场技巧更具持久价值。

我们有机会、有需要开创“AI助学”的新时代吗？现有聊天机器人如ChatGPT和DeepSeek，擅长回应提问，也能出题考学生，协助写作、翻译、摘要等。甚至，真要开发深谙套路的“应试辅助机器人”，以现有技术来说也非难事，问题只是我们是否愿意把学习目标局限于此。

不过，这类聊天机器人只处理当下问题，不理解学生学习历程，也不会主动规划步骤。学生使用这些工具时，往往是一问一答，学习支离破碎，缺乏系统性、挑战性。

若要成为真正可靠的“补习助教”，AI必须从答题或提问的工具，转型为更具智慧与主动性的“学习伙伴”。

“代理AI”（agentic AI）或许可带来突破。如近期爆红的Manus AI，虽主要服务职场人士，却展示截然不同的互动方式：它能接收任务、追踪进展，并自主调度执行流程。

设想类似技术被调校用于教育，不只能回应问题，还能追踪学习历程、能力水平，主动提出诊断建议、规划任务、调整策略，并引导学生反思与进行自我学习监控。这样的AI，未来或可成为全天候、个性化的“伴学者”，既补上知识缺口，也培养独立学习的能力。

AI技术也适用于社区补习计划，如华社自助理事会与回教社会发展理事会的补习班，以促进教育公平的理念。这些组织的志愿补习教师的热忱让人敬佩，教学培训和实践经验却不尽一致。AI若能协助提升教学品质、强化个性化辅导，将为许多无法负担私人补习的学生，提供一条更普及、更具启发性的学习路径，不仅“补弱”，更能“育强”。有了AI，或许任何科目（不单是母语科）都能做到“保底不封顶”。

举例：设想一个母语学习的代理AI，不仅能批改作文，还能追踪学生常犯的语言错误、语句结构与词汇使用偏好，定期出题强化弱项。例如，一名学生作文中常出现“的、地、得”混用的问题，系统便会生成针对性的语法练习题，并结合学生过往作品，推荐更地道的表达方式，甚至引导他尝试不同文体、融入生活经验。这样的AI既像一个不厌其烦的母语教师，也像一个激发灵感的写作伙伴。

AI打开一个想象空间：学习辅助，不必再是分数至上的压迫，而可以是更自主的成长旅程。真正值得我们投入资源与制度设计的，或许不是比谁更会刷题、解题的“聪明AI”，而是能长期引导学生思考、规划、表达与反思的“学习拍档”。在这样的愿景下，AI不是应试机器的延伸，而是教育改革的契机——推动我们从家长焦虑与补习依赖中走出，为每个学生铺出一条更具主体性与可持续性的学习之路。

当然，AI不是灵丹妙药，也不该是唯一出路。它的潜力，还看如何使用它、引导它，也取决于社会是否愿意重塑对“好教育”的集体想象。

（作者黄龙翔是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 高级教育研究科学家）

（吕赐杰是南大终身荣誉教授 香港教育大学讲座教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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